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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我、我欺凌谁了我!这丫头不肯说出身份,闹着要走又没有路引,我就问了一句她是不是哪个府里的逃奴,就把她给吓成这样了。”谭恒委屈地分辩了几句,其实也知道主将故意这么严厉是让那姑娘安心,于是转回头又安慰她道,“你要是真想走,我们将军发个话谁也不拦你。可是姑娘,你大病未愈,没有盘缠,连个身份都解释不清楚,怎么可能从京城活着回你家乡?我们可是费了一番力气才把你这条命救回来的,实在不想眼看着你又出去送死。”
佩儿软软地瘫坐在床上,绝望地将脸埋在手掌中,不停地哭泣。
岳银川虽不想逼她,可也没有闲暇等她哭完,索性悄悄转身离开,丢给谭恒自去处理。谭恒对付姑娘们的办法看上去也不多,只能在一边呆呆地等着。哭过一阵儿之后,佩儿终于抬起了头,直愣愣地看着门框上挂的棉帘,低声道:“刚才那位……您叫他将军……”
“对啊,那是我的上峰。不是都跟你说过了,我们也是从芡州来的,不是歹人,更不管抓逃奴。”
佩儿用力咬了咬嘴唇,又问道:“既在芡州任职……那你家将军,他……他打过东海之战吗?”
“打过,我们全都打过啊。”
“我听说家乡……死了很多人……很多很多……”
谭恒叹了口气,“你想必觉得,是我们没有尽职尽责,护卫好百姓吧?”
佩儿微微摇头,“不。我比谁都知道……那不是你们的错……”
这倒是一句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,谭恒瞪大眼睛瞅了她半天,正要追问,佩儿已经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,狠狠地咬紧了牙根,“你说的对,我没有盘缠,没有身份,就算出了京城也走不远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死在路边……既然难免要死,那就不能白白地死。能否请你家将军过来,我有话想跟他说……”
一个素不相识偶然救起的姑娘,居然坚持要直接跟他谈话,听了回报的岳银川不免有些惊讶。佩儿似乎也能猜到他必会惊讶,所说的第一句话,便是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。
“你是荀府的丫头?”
“准确地说,我应该算是莱阳王府的侍女。”佩儿将手缩在袖中,指尖重重地掐着掌心,“我想告诉将军您的事,正好是和莱阳王有关……”
尽管下定了决心,但在刚开始叙述的时候,佩儿依然有些激动惊恐,说的话断断续续杂乱无章。不过岳银川凝神静听的表情很快就稳住了她,让她渐渐定下神来。这位从家乡来的年轻将军没有摇头不听,没有立时否定,更没有当她是个疯子,这样的态度给了佩儿足够的勇气,思维也越来越清晰,从荷塘沉宝、书房偷听再到沉香湖落水,凡是她能够回想起来的细节,一样也没有漏掉。
也许冥冥之中真的是有天意,此时的佩儿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幸运。帝都金陵数十万人,从帝皇将相到贩夫走卒,她劫后余生遇到的这一位,居然就是其中唯一一个有可能会相信她的人。
“你是说莱、莱阳王他……这不可能!你有别的证据吗?”谭恒听得面色发青,极度震惊下舌头都开始打结,“无、无凭无据的,就、你一个小丫头的话,这让人怎么采信啊?是吧将军?将军?”
没有听到应该有的回应,谭恒吃惊地转过头去。昏黄的灯光下,岳银川眉间暗影沉沉,抿着唇角一言不发,让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紧缩起来,“将军你……不会真的相信是、是……”
岳银川徐徐起身,温和地对佩儿道:“姑娘先休息吧。放心,我不会赶你出去,也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。”
佩儿在开口之前,很清楚自己能活下去的机会微乎其微,之所以还要坚持说出真相,全靠心头那股烈烈不平的悲愤之气,万没想到在极度的绝望之后,竟能得到这句几乎是许她活命的承诺,全身顿时一软,抓着棉被一时间喘不过气来。
岳银川没有多说什么,示意谭恒照顾一下她,自己掀帘离开东厢回到了主屋。
今日从兵部拿来的那批军报,已被解开封皮,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门厅正中的方木桌上。他上前拿起了一本,却只是怔怔地盯着,并没有翻开。
身后脚步声响,谭恒匆匆追了过来,陪着他在桌边站了一会儿,低声问道:“难道将军……一直是在怀疑莱阳王吗?”
“每个人的战法都不一样,无论是奇怪的冒进,还是不合情理的巧合,在战场上都有可能发生。所以即便是对你,我也不能明说自己在怀疑什么,直到……”
“直到今天,一个远在京城的小丫头,直接说中了你心底的疑虑……”谭恒心头涌出怒意,一掌击在旁边的墙面上,“不管是什么人,通敌叛国就不能放过他!别的不说,只要想想死伤的弟兄们,这件事咱们就必须得管!”
岳银川淡淡看了他一眼,“你想怎么管?”
“上报兵部!或者……御史台?”谭恒激愤的声音中途卡住,显然觉得有些拿不准,“将军……状告莱阳王,应该归谁受理啊?”
“一个丫头的供词不仅不能定罪,甚至连立案都不行……要想找到实据,必须得继续详查。在这金陵城里,现在能压住莱阳王允准立案的,就只有内阁的荀首辅。”
“那您就……带着这丫头去见荀首辅啊!”
岳银川盯着桌上的青纱灯罩,眸中满是怀疑之意,“东海一战之后,两家随即联姻,其间到底是什么关系,我们这些京城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?你真的就敢确认……荀首辅是值得信任的吗?”
“……那要是连首辅大人都靠不住了,岂不是只能去找陛下?”
“能跟陛下说话的机会,并非轻易就有。”岳银川闭了一下眼睛,面色略显灰败,“莱阳王现在正是声名赫赫之时,以我的位阶想要扳倒他,恐怕连走出第一步都难……”
一个是宗室出身的新封郡王,一个是偏远边城的五品参将,权势地位判若云泥,谭恒静下心来细细想了片刻,也不免沮丧地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皮。
“不过……有句话小谭你倒是说得很对。”
“啊?我说的?哪一句啊?”
岳银川转身走到东墙边,伸手推开了虚掩的窗扇,夜间寒气迎面扑来,清冽刺骨。他仰首望着广袤无边的暗蓝色夜空,语调坚定,“通敌叛国绝不可忍,这件事咱们必须得管。”
势单力薄
按金陵习俗,从腊八开始,各府走动、互赠年礼、年宴排期等种种事务便堆了上来,过节的气氛越来越浓。荀安如昏沉沉地躺了几天,眼泪浸湿过几个枕头,噩梦依然未醒,眼前皆是现实。荀府年礼送来的第二天,她不得不打起精神,强迫自己离开了那张病榻。
萧元启果然另挑了几个新的丫头补进来,亲自吩咐她们“好生侍候王妃,不得有丝毫疏慢”。荀安如对此并没有抗拒,她现在每天几乎连话也不怎么说,最常见的状态就是坐在那里发呆。屋子里是不是添了新的侍女,其实对她也没有多大区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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