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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境军务本来就是由长林王府在掌理,萧庭生如今又有遗旨辅政的身份,各部衙未敢轻忽,算得上是极力配合,只不过相关事务实在太多,萧平旌在京的时间又有限,所以依然忙得脚不沾地,只有早晚时辰才能与父亲相聚,竟从来没碰见过上门看诊的黎骞之,更没注意到老父的身体已到了需要每日服药的地步。
夏至尤其是入伏后天气炎热,萧庭生越发觉得难以支撑,怕被平旌察觉,自己偷偷诊治调养以外,朝堂上也屡屡告假,萧元时能见到他的时间因此少了许多,再加上荀白水劝说他最好等着筹备初案出来后再打扰老王爷,所以对于这个新建羽林的想法,这位小皇帝倒是真的未曾向长林王提及丝毫。
六月末是萧平旌预定的归期,他依制递上请旨离京的奏本,次日又前往养居殿向小皇帝面辞。萧元时掰指算了算,有些不满地道:“怀化将军回京还不到两个月,怎么就又要走了?朕还想你在京城多留些日子呢。”
萧平旌淡淡笑了一下,“臣若留在了京城,谁来为陛下镇守北境?”
“难道朕不能叫旁的人去吗?”
“陛下身为天子,当然可以。但是决定让谁去,这个人能不能做好,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了。”萧平旌站在御阶之下,刚好可以平视萧元时的眼睛,“想来先帝也曾经告诉过陛下,在龙位之上最重要的事情,其实就是怎么选人,怎么用人,并不能随心所欲。”
萧元时当然也清楚这个道理,失望地低下头,半晌后方道:“朕不大懂军务,既然皇伯父命你回甘州,想来自有道理,朕也不敢强留。……那你明日还上朝吗?”
“臣忝居三品武臣,离京当天自然要先上朝叩别陛下。”
小皇帝登基数月以来,也算是历练了不少,比起做太子的时候更能调整自己的情绪,当下点了点头,不再抱怨。
次日清早,萧平旌在天色微亮时便起了身,晨练后换了三品正装,赶往主院接上父王,如同当年的兄长一样,与父王共乘一车上朝。
长林王在萧歆朝时就经常得蒙殿前赐坐,萧元时依从“礼敬王伯”的父命,在群臣班列之首,特意为他设下一张圈椅,朝陛行礼之后,便可入座。荀白水站在他对面稍退数尺的位置,两手叠合放在身体前方,眼见御座前叩别的萧平旌已经接下了离京诏书,这才向萧庭生靠近了两步,先躬了躬身,从袖中取出一份书折,双手递上,微笑道:“陛下上个月曾吩咐内阁,开始筹议改建羽林事宜,这是根据圣意初拟的议案副本,请王爷看看还有什么不妥之处。”
“改建羽林?”萧庭生疑惑地挑了挑眉,接过折本快速扫阅了一遍,双眉渐渐紧蹙,站起身询问萧元时,“卫山、翠丰两营护卫京畿这么多年,至少老臣未曾听说有什么过失。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想起要彻底重编?”
萧元时心头顿觉忐忑,嗫嚅问道:“怎么?……皇伯父不同意吗?”
萧庭生还未回答,后侧的荀白水轻笑了一声,“老王爷,新君即位,撤换旧军营号,我大梁历朝多有旧例。即便陛下只是一时兴起,也不算什么值得您特意驳回的大事吧?”
听着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,萧平旌的眉头不由一皱,但他是武臣,御前议政未经圣询不得随意插言,也只能沉着脸站在父王身后。
“按内阁这项议案,”萧庭生的面色还算平和,指了指手中的折本,“明明是撤换全营所有高阶武臣,重分军户整合兵源,与旧军营号的更换怎么可能一样?”
“老王爷说不一样那就算是不一样,”荀白水又弯了弯腰,“但陛下自即位以来,对老王爷可谓是言听计从,现在不过想效仿祖宗旧例,新编一支近卫羽林而已,说起来本该是圣心独裁的事,下官实在不懂,到底又有什么地方不合您的心意了?”
萧庭生的眼风从荀白水脸上扫过,没有直接回答,再次转身面向萧元时,认真解释道:“皇家羽林一向直属御前,老臣并不是想反对什么。但所谓裁撤旧营、重立新军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两句话。卫山、翠丰两营共计七万人,即便只调任六品以上的将领,迁换其中一半的军户,所牵涉的相关事务、人力物力就已经很不小了,更何况全盘重建?”
萧元时显然未曾想过这些,怔了片刻,只好又看向荀白水。
“老王爷尽管放心,如今朝中平稳,国力殷实,陛下乃是天下之主,再大的事情也折腾得起,更别说只是另募一支小小的新军。”荀白水回身指了指身后众臣,“您看,户部、兵部、吏部,相关各司皆无异议,老王爷还担心什么呢?”
帝都周边兵力布防并非寻常朝政,内里的敏感微妙极难把握。皇帝虽然年少,到底也是至尊天子,新建一支七万羽林所耗费的物力,朝廷确实也能够负担,再加上反正有长林王把着最后的关口,因此大部分重臣都选择了不予参言,即使是最有反对之意的兵部晋尚书,此刻看着萧元时低头抿着唇角的样子,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。
萧庭生并不怎么在意群臣的缄默,在他眼里皇家羽林的确应该是皇帝自己的事情,所以依然耐心地劝说着萧元时,“陛下有意重建帝都羽林,这当然不是问题,老臣之所以反对,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急在此时呢?您如今尚未成年,刚刚开始学理朝政而已……”
“陛下尚未成年怎么了?!”
一道尖锐的语声突然从御座侧后方传来,通向内殿的珠帘与此同时晃动了两下,被掀了起来。荀太后扶着素莹的手,几乎是从内里摔帘而出,走得气喘吁吁,身后仅仅跟着四名内侍。
当日虽是小朝会,但满殿群臣也有百数,谁也未曾见过后宫中人踏足此地,一个个都惊得呆住,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,连萧元时也诧异之极,急忙站了起来,叫道:“母后……您、您怎么过来了?”
“老王爷的北境人马各营加起来二十多万,还不是要人有人要粮有粮,朝廷何曾说过什么?”荀太后疾行数步,面似寒霜,“陛下的威望虽然不能跟老王爷相比,但到底已是一国之君,难道就因为年岁稍轻,便要处处看人脸色不成?”
这番话说得委实有些过分,萧元时立即拉住了她的手臂,焦灼地叫道:“母后!这不是一回事!”
萧庭生面色十分难看,勉力忍下怒气,压平了自己的语调,“太后娘娘只管安养,当前商议之事与后宫完全无关,无须娘娘建言干涉。这朝阳殿更是陛下听政之所,内苑人等随意往来,恐怕也有些不妥。”
荀太后冷哼了一声,“什么后宫什么干涉,老王爷不必用这么大的帽子压人。哀家进宫几十年,连先帝都没有说过哀家有什么行为不妥。怎么,到了万事由您做主的时候,我们母子就百般不是,连出来说一句话都不行了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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