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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……”福临答得有些没底气,毕竟在此之前,后宫这些女子里头,他从没费过什么心思。夜深人静,鄂硕府的闺房中,葭音在为弟弟缝制夏日的衣衫,烛火将房内照得通亮,房门忽然开了,是鄂硕进门来,他身上还穿着白日里出门的衣裳。“阿玛今日回来的可晚。”葭音起身请父亲坐下,给他端茶,“阿玛,您饿不饿?”“娘娘坐吧。”鄂硕道,“往后不该您再给臣端茶递水。”葭音笑道:“皇上今日还说,让女儿好好陪伴阿玛,您就看在皇上的面子上,让女儿再伺候您一阵子。”鄂硕轻叹,喝过茶后,看女儿收拾针线,他道:“阿玛若早日开悟该多好,万万没想到,皇上竟然……”葭音淡淡一笑,将针线收入篮子里,只听父亲问她:“葭音,到如今,你心里对皇上,如何?”“没什么特别的感觉。”葭音应道,“但是知道,皇上待我好,看待我的眼神,和所有人都不一样。”“也是,一时半刻要你谈什么情爱,太为难人。”鄂硕道,“我与你继母的婚事,是摄政王做主,成亲后大半年,两个人都还像陌生人似的,该做的事该说的话,都做过说过,但就是两颗心,到不了一处。自然,如今就好了,时日一长,感情自然就来了,看着她善待你们兄妹,用心照顾这个家,纵然无情也感恩,有了恩,情自然而来也就来了。”葭音含笑:“阿玛是想说,叫女儿慢慢培养对皇上的感情。”鄂硕很严肃地说:“皇上现在满腔热血,一时兴许察觉不出来,时日久了,他会发现你心的里空荡荡,什么都没有。葭音,切记,伴君如伴虎。”必要斩草除根葭音平静地回答父亲:“纵然真情相付,也是伴君如伴虎,阿玛,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必然的关系,有情无情,我都要做好一个帝王的妃子,不是吗?”鄂硕竟是被女儿说住,一时不知如何应对。“阿玛,您放心。”葭音道,“我在萧家如何,在宫里便一样如何,并没有太大的差别,我但凡安分守己,就不会给您和费扬古带来麻烦,倘若能有所助益,那便再好不过。”“女儿啊……”鄂硕叹息,却无话可说。送走父亲,葭音便命添香预备洗漱,她收拾好桌上的东西,看见炕桌脚下,垫着一本《牡丹亭》。生母故世后,她以诗书佛法为寄托,这么多年博览群书,深知何为黄金屋,何为颜如玉。她也想象过自己的将来,会遇见什么样的男子,倾心相付,甚至于,明白八旗秀女的命运躲不过皇家选秀,她也曾想过,她的良人或许会是皇帝。可是转眼,一切都过去五年了,元曦成为了能独当一面贵气端庄的娘娘,自己纵然经历了一些坎坷,也再不是那懵懂天真的少女。皇帝的情意,她从来都不知道,她甚至感激皇帝没有让她知道,没有搅乱她过去的生活。至于将来,若像今天这般,平平淡淡说话,倒是再好不过,可她终究不知道紫禁城里是什么模样,短短五年,就将那烂漫天真的元曦妹妹,变成了现在的佟嫔娘娘。葭音将《牡丹亭》收入书架,再也不是少女怀春的时候,等待她的,将是漫长的深宫岁月。书架上,还有古曲乐谱,是元曦派人送给她的,期待她入宫后能指导乐师,为皇太后奏响古老悠远的编钟。葭音倒是乐意做这几件事,她的意趣,全都在琴棋书画上。此时,添香带着老妈子们送来热水,待她们陆续退下,添香才来为小姐宽衣解带。“今天那个吴总管,可劲儿地巴结奴婢。”添香说,“小姐,那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,皇上为什么那么重用他?我听夫人说,这个吴总管,是内廷事务的一把手,就连亲贵大臣都不得干涉内廷衙门的事。”“额娘教你的,你要仔细记着,额娘到底是皇族的人,宫里规矩很大,往后你要谨慎些。”葭音道,“说实话,我并不想带你进宫,宫里日子比不得外头自在,跟我去了,怕你会吃苦。”添香笑道:“可是奴婢不跟着您,这辈子去哪儿?”葭音叹:“找个好人家呀。”添香摇头,反问小姐:“什么才是好人家呢?有钱的,还是有权的?奴婢跟着您,一辈子都能踏踏实实的,可是嫁了人,谁知道几十年后,过得是什么日子。”“你这孩子,怎么想这么多,不肯念书,思想倒是开化的很。”葭音笑道,“也难得,在你这样的身份,反而能为自己的将来做个主。不过啊,不能这么想,一切,皆有缘法,急不得求不得,也避不得。”添香为小姐拢起青丝,好让她掬水洗面,笑盈盈问:“那小姐和皇上的缘,也是前世注定的喽?”深宫里,元曦洗漱罢了,正往脸上抹香膏,身上只穿一件寝衣,盘腿坐在榻上,床榻里头是两床被子,自然是她和皇帝的,被子高高地叠起,她便当靠枕靠了上去。绸缎面子柔软冰凉,方才洗浴后发热的身子很快就冷了,石榴来吹蜡烛,催她赶紧钻被窝,说时下夜里还很冷。“我们在盛京的时候,这会儿有时候还下雪呢是吧?”元曦道。“都快不记得了盛京什么样了。”石榴说,“小姐,咱们在北京城待的时间,已经比盛京久了呢。”元曦怔然:“是啊,已经比盛京的年月长了。”石榴说:“到秋天,咱们就进宫五年,前天和小泉子算起来,奴婢吓了一大跳。”元曦抬起双手,嗅着香膏的气息,她对紫禁城最初的印象,就是苏麻喇姑姑给她搽的香膏,好在这么多年了,这香气还在。石榴歪着脑袋叹:“时间可真快,奴婢听苏麻喇姑姑说,咱们三阿哥明年满了三周岁,就要开始学写字了,才三岁呐。”“二阿哥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。”元曦说,“做皇阿哥,可不是什么只管吃喝玩乐的事儿。”说话的功夫,门外有动静,石榴以为是皇帝像从前那样半夜突然来了,但空欢喜一场,皇帝并没有来,不过好在还惦记着自家主子,送来了宵夜。“这个时辰,谁还吃东西。”元曦嗔道,“你们分了吧。”“皇上还是很惦记您的。”石榴捧着食盒说,“就是不知道,那一位进宫后……”“石榴。”元曦朝她比了个嘘声,轻轻摇头,示意石榴往后永远都不要随便提起来,她不想在自己的景仁宫里,讨论别的女人。转眼又是数日过去,皇帝因为博果尔临终那句话的梦魇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对永安寺里促膝长谈的回味,和未来的期待。不论如何,做了十几年皇帝,他也终于有一件称心如意的事。可儿女情长在家国天下前,终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,福临的小心思,很快被成堆的朝政淹没,南边没完没了的打来打去,依然是朝廷心头大患。初夏时,鳌拜进宫觐见太后,他刚刚从闽南一带归来,忧心忡忡地向玉儿表示,那里因战祸不断,无力上缴税收,皇上仁慈,又要免去潮州等地的赋税。鳌拜认为,长此下去,不仅仅是南方其他各省各县,全国各地都会因此生乱,税赋乃朝廷根本,皇上的仁慈,太过草率。玉儿道:“这件事,去年秋天就听你们提过,皇上总是开口闭口就免了赋税,不可否认,他的仁政的确带来了极好的安定效果,但正如你说的,不是长久之计。那么这次潮州的事,你对皇上说了吗?”鳌拜道:“臣的折子,怕是压在景运门值房里了。”玉儿摇头:“吴良辅啊……”“太后娘娘,这景运门值房递折子的规矩,真是该改一改了。”鳌拜像座山似的体格,声如洪钟,稍大点声,就吓得来奉茶的宫女直哆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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