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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她低头喝了一口茶,沉默了一会儿,回答说:“我没有父母。”
&esp;&esp;
&esp;&esp;我几乎已经淡忘了雅林当时的表情,她向我谈起她的过去,我才知道,她也有着与我相似的在孤寂和痛苦里匍匐前行的童年。
&esp;&esp;“父亲和母亲从小在一起长大,是亲梅竹马那种。母亲是个听话的学生,直到像我这个年纪,跟父亲有了那种关系。”她讲着,眼神里带着一种回忆的色彩。
&esp;&esp;我问他们是相爱了吗,她说是,然后又笑笑:“可是那是件糟糕的事,我外公外婆坚决反对他们交往。”
&esp;&esp;“为什么?”
&esp;&esp;“因为父亲只是个小混混。”
&esp;&esp;我立刻明白了,这是一桩家世问题。但即便是个俗不可耐的故事,只因为是她的故事,依然会勾起了我极大的兴趣。
&esp;&esp;“虽然阻碍重重,母亲却非常坚定地要和父亲交往。父亲很感动,便和母亲海誓山盟,要相守一辈子。可是越来越多的事不停地给他压力,让他不得不想到生为男人的责任。母亲的生活条件比他好多了,他不能让母亲跟着他过苦日子。他发誓要挣很多钱,让母亲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。于是,他悄悄跟着打工的团队离开了家乡,只留了一封信,要母亲等他回来迎娶。可是,他一走,就再也没有回来。”
&esp;&esp;“变心了?”
&esp;&esp;雅林没有回答我的问题。沉默片刻后,她继续道:“父亲走的时候,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怀上孩子了。外公为这事恼羞成怒,拿起晾衣棍打母亲,打得母亲都出血了。”她停了停,长吁了口气,“他们都以为孩子没了,母亲也以为,对家人绝望透顶。于是,母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,也是一走,就再也没有回去。”
&esp;&esp;“她没有去找你父亲吗?”
&esp;&esp;雅林摇了摇头:“她并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。为了不被抓回去,她走得很远,很坚决,而且特地跑去那种偏僻的小地方。书也不念了,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毁了。”
&esp;&esp;雅林的话忽然间充满了悲哀,我们彼此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过了一会儿,我问:“那后来呢?”
&esp;&esp;“后来……后来母亲在一个叫萍滩的小镇生了我。那里,就是我的家乡。”雅林的脸上露出淡淡的、凄楚的笑容,“如果没有我该多好,母亲也许会慢慢忘掉父亲,和别的男人相爱结婚。可是,那孩子偏偏没有掉,赖在她肚子里,让她永远都摆脱不了父亲的存在。也是因为我,母亲的青春时代完全在艰辛的讨生活中度过。她的负担太重了,因为我一生下来就有病。”
&esp;&esp;“遗传吗?”
&esp;&esp;“不知道,母亲说是外公打的。”
&esp;&esp;“那你没有去治疗吗?我听说,这种病可以做手术的。”
&esp;&esp;“我小时候症状一直不明显,都是后来学校体检才发现的。医生说做手术还来得及,但得去大城市大医院,得花一大笔钱。母亲哪有那么多钱,她孤苦伶仃在异乡带着我,也找不到愿意借给她钱的人。再加上我看起来跟别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,就选择了保守的药物治疗。就是这样都很难坚持,这是要花钱养的病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现在,已经不适合手术了吧。”
&esp;&esp;雅林的话充满了苦涩的味道,那种味道传到我心里变得更加酸楚。那时,我还没有尝过贫穷的滋味,缺乏体会。如果今天的我回到那个时候,也许能同她探讨探讨。而当时的我,只能不深不浅地叹一句:“吃了很多苦吧?”
&esp;&esp;没想到,这句感叹竟让雅林觉得感慨。后来雅林告诉我,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,哪怕只是随便问问,那是一种冰雪融化了的感觉。
&esp;&esp;雅林再正视我时,眼里已经有了泪花。但她的笑容不自觉变得很甜:“我这病其实很少犯的,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,就是犯了,吃点儿药就能好,跟常人没有多大区别。我平时很注意,不参加过重的体育锻炼,也不会情绪激动,所以别人觉得我很文静。”
&esp;&esp;的确,她就是她表述的那个样子,很文静。
&esp;&esp;“昨晚是你病得最严重的一次吗?”我问。
&esp;&esp;“不是。”她的眼睛又笼罩了一层烟云,“我十四岁那年病得最重。因为那一年,母亲积劳成疾,离开了我……”
&esp;&esp;“……”
&esp;&esp;她并没在这里做过多的停留,继续讲了下去:“因为我成绩好,一边上学,一边给别的同学补课,再加上政府发了点儿救济金,就又勉强上了四年学。”
&esp;&esp;“那后来怎么不上了?还是因为钱吗?”
&esp;&esp;她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也算是吧。其实我没去参加高考,主要还是因为我这种情况,大学是可以拒收的,能报的专业也很受限制。而且,我也……我也不想再念书了。”
&esp;&esp;“所以你就到平城来找工作,想继续一个人生活?”
&esp;&esp;她把视线移到窗外,沉默不语。
&esp;&esp;“太难了,雅林。一个人,想在平城待下去太难了,何况你还有难处。你应该去找你外公外婆,那么多年都过去了,他们不会不管你的。”
&esp;&esp;雅林苦笑了一声:“我知道,可我没法去找。母亲从来不提她家的事,我连她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,她连户口本都没有。”
&esp;&esp;“……那……你父亲呢?你没有想过去找他吗?他应该会很疼你的。”
&esp;&esp;雅林又一次沉默,微微张着嘴,长长地吐了口气。
&esp;&esp;“他有家了是吗?你不想去打乱他的生活,是吗?”我问得特别轻,特别缓,生怕问中了她的伤心处。
&esp;&esp;可雅林,只是再一次摇摇头。我看到她眼中泛点的泪光,然后她哽咽着说:“他也不在了,后来母亲托人去老家打探过消息,才听说他在外打工的时候,出了意外。”
&esp;&esp;我突然间没有了语言——雅林,真的,彻底的,在这个世界上,举目无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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