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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文程道:“臣这般微贱之人,怎敢见皇长孙。”“这叫什么话?”玉儿放下手里的书,“随我来,到阿哥所去见见大阿哥,将来我还指望你给我们大阿哥启蒙,教他诗词学问。”范文程见皇太后始终回避多尔衮的事,也不敢追得太急,只能顺从地跟着来到阿哥所。阿哥所位于外朝东侧,与内宫隔着重重宫墙。将来妃嫔所生的阿哥格格都会被送到这里抚养,自然位高者有位高者的优待,可眼下大阿哥的生母巴尔娅福晋,连一个正经的后宫名分都没有,自然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子,大阿哥出生后就被抱走了。范文程跟着太后走了很长一段路,才来到阿哥所时,刚好遇见出月子不久的巴尔娅福晋在阿哥所的大门外晃悠,她突然见到皇太后,立刻就被吓着了,带着身旁的小宫女跪在墙根下,身子缩成一团。“起来吧,跟我来。”玉儿和颜悦色地说,“去看看孩子。”巴尔娅大喜,叩首谢恩后,与范文程见了礼,便跟着一道进门,她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见过儿子,事实上儿子出生后就被抱走,她连儿子的模样都没能记住。初为人母的小妇人,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骨肉,眼含热泪地和儿子说着话,大玉儿让范文程看了眼大阿哥的模样后,就和他一道在阿哥所里转了一圈,玉儿叹道:“还记得为了小格格们的书房,你我我原以为,多尔衮是毁在我手里“侵略者,受万世景仰?”玉儿转身,看着范文程。“太后?”范文程一时无言以对。“可汉人还没把多尔衮怎么样,满人就先容不得他了。”玉儿闭上眼睛,努力平复内心的痛苦,睁开眼冷静地说,“你的意思,我知道了,过些日子,我会找机会和福临长谈。”“是。”范文程把腰弯得很低。“我原以为,多尔衮是毁在我手里。”玉儿仿佛自言自语,“现在才觉得,至少因为我,给了他这辈子些许慰藉。”范文程稍稍抬起头,见皇太后只身一人往前走,便知道这些话绝不是对他而说。但太后信任他,才会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话,而范文程内心,亦是长久以来地仰慕着这个了不起的女人。他完全明白,多尔衮为何会控制不住地爱上自己的嫂子。“太后。”范文程跟上前,说道,“两代人之后,屠杀带来的仇恨渐渐淡去时,未来的皇上,可以再为摄政王正名。”“他不稀罕。”玉儿冷冷地撂下这四个字,径直离开了。望着太后瘦弱孤独却不得不坚挺的背影,范文程不禁叹了口气,只愿上天,能善待这个女子。此刻,大阿哥的屋子里,宫女来告诉巴尔娅福晋,皇太后已经回去了。小福晋抿着唇,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娘,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阿哥所,但才走回内宫,就有慈宁宫的宫女在等候她,说皇太后要见她。巴尔娅到底是苏麻喇调教的孩子,心里一下就明白,皇太后要和她说阿哥所的事,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硬着头皮来了。玉儿没有严词厉色,也没有让巴尔娅罚跪挨打,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,不可以再做方才那样的事。玉儿没有在范文程面前责备巴尔娅,是顾着皇家的体面,也顾着巴尔娅的体面,但从今往后没有她的允许,不能再靠近阿哥所半步。巴尔娅哭了,跪在太后的面前说她想孩子。苏麻喇将她搀扶起来,安置在一旁的凳子上,玉儿问道:“你被送去皇上身边之前,苏麻喇已经把话都对你说清楚了,还记得吗?”巴尔娅抽噎着回答:“姑姑说,奴才这辈子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,太后和姑姑会是奴才的靠山。但奴才不会有尊贵的地位,将来生儿育女也不能养在身边,在后宫会处处低人一头,不论多委屈,都不能忘了本分。”玉儿冷漠地说:“既然记得很清楚,就别再犯同样的错误,这是我头一回告诫你,也是最后一次,跪安吧。”苏麻喇送走巴尔娅,回到内殿,便听格格嘀咕:“这才一个,我就要不耐烦,将来该多热闹?我还以为能少操心,真是白日做梦,偏偏做的还都是女人为难女人的事。”她又吩咐苏麻喇:“你去告诉福临,不能心软,他如今对巴尔娅心软,将来再对待其他后妃就站不住脚。这也是当初为什么,抱走娜木钟的儿子,我也把福临送去阿哥所的道理。皇帝固然能一句话就摆平所有的事,可他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的女人身边,他一时威风了,只会给无辜的人带去更多的灾难。”苏麻喇把字字句句都记下,但转达给皇帝时,还是用了最婉转的言辞,福临也受用,如今越来越忙的朝务,更让他能理解母亲的用意,这件事上,他是不会心软的。苏麻喇又道:“这些琐碎的小事,奴婢传句话就得了,但有一件大事,太后等着和您好好商量,皇上几时得闲了,到慈宁宫坐坐。”“朕每日晨昏定省,额娘怎么不提?”福临问。“您来去匆匆啊,多少大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呢。”苏麻喇道,“皇上,太后随时等着您去喝杯茶。”福临的手指,在茶几上轻轻叩击,应道:“朕明白了。”然而,母子俩并没有长谈,福临派人给额娘送去了江南贡来的明前茶,却始终无暇陪母亲好好品一品。就在玉儿收到明前茶的后一天,清晨的朝会上,皇帝第一次提起了大臣弹劾多尔衮之事,当庭罢免了几位多尔衮手下的权臣,并将这件事,交付给郑亲王济尔哈朗,命他彻查到底。短短十天,各旗上告多尔衮的种种不公,苏克萨哈、詹岱、穆齐伦等正白旗将臣又倒戈告发多尔衮身前大逆之罪,经济尔哈朗梳理后,共罗列出多尔衮十四条罪状。那一天,坐在朝堂上听济尔哈朗诵读多尔衮的罪状,每念一条,福临都会想起过去十四年里和皇叔的记忆。虽然皇太极临终前那两年,父慈子孝,日子安宁又快活,给福临心里带来很多安慰,但那些记忆到如今,很多都是经过他自己后来的编织想象。真正清晰的,在他人生里更多的记忆,悲欢喜乐,生死威胁,他的每一次成长,都是多尔衮。慈宁宫佛堂里,玉儿阖目诵经,圆润的佛珠一颗一颗从指间滑过,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,玉儿睁开了眼。“格格。”是苏麻喇从乾清宫回来,跪在她身后道,“朝廷有决定了,皇上下旨,追夺摄政王封典,削其尊号及妻母一切追封,撤庙享,毁墓掘尸。”玉儿仰望着佛龛,对苏麻喇说:“传我的话,多尔衮的棺椁挖出后,就地焚烧,不许任何人开棺,功过相抵,给他留最后一份体面。”“是。”苏麻喇答应下。“将东莪和多尔博交给多尔博的长兄照顾。”玉儿道,“仍旧给东莪多罗郡主的俸禄,不要为难她。”苏麻喇道:“东莪格格前几日就想见您,如今在家绝食等待您的接见,奴婢想去看一眼,您看成吗?”玉儿摇头:“不要去看,是生是死,让她自己选择。她要活着,我会好好养着她,她不想活了,就让她去和爹娘团聚吧。”“是。”“我想一个人静静,你退下。”苏麻喇领命,悄然退出佛堂。将门关上后,她定定地站着出了会儿神,没想到很快就从里头传来哭泣声,苏麻喇不禁朝四下看了眼,将不相干的宫女太监都驱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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